比恐怖更強大的力量
文╱曾穎 圖╱志清 從火熱的公車站跨上空調車的那一瞬,胥富感覺一股森森的涼氣。 這些涼氣,來自汽車上方的通風管道,也來自車上乘客們的眼睛。 照說胥富是不該上這輛空調車的,因為這車的票價比別的公車貴出一元錢。那一元錢,可以買將近兩斤糙米再加幾錢鹽巴,足夠他吃上一天。 但今天,他決定要上,而且堅決地要上。因為他今天要做一件大事情,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很難得做一次大事情,總應該選一輛對得起這件大事的漂亮車才行。於是,他選了一輛最新最漂亮的空調汽車。為此,他在車站上足足多晒了10分鐘。 車上的售票員賣完票後,很不耐煩地說:「往後站!往後站!」 胥富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舊工作服還是自己被太陽晒得泛著黑色油光的臉惹他不舒服了。他恨恨然地咬咬牙,但想著他即將要做的大事,他又忍住了,只下意識地捂緊身上的黃挎包。 這時,身後一個脆脆的聲音喊:「叔叔。」胥富沒理睬,這個城市裡沒人會這樣喊他。 「叔叔!」又一聲,也是脆脆的。胥富回頭,看到一個大約10歲的小女孩正衝自己笑。 「您腳上有傷,來坐吧!」小女孩發出邀請。胥富仔細看看小女孩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睛裡沒有半分奸滑;他又看看小女孩讓出的半個位子,那上面也沒有口水或泡泡糖之類的東西。 小女孩指指自己的腳,說:「我的腳也有傷,只能讓給您半個位子了。」 胥富看著她的臉,禁不住想哭。但一個大男人在公車上在一個小女孩面前哭實在是不光彩的事,於是,他咬住牙,對女孩說:「叔不累,妳坐。」 「可您的傷口還在化膿啊,您來坐吧!」 女孩伸手拉他,她的手嫩嫩的,胖胖的。這使他想起自己女兒的手,細細的,黑黑的。一晃已經三年沒看到她了,不知她是不是胖了一些。 他坐下。周圍有人開始捂鼻子。女孩問:「叔叔,您的腿是怎麼受傷的?」 「鋼筋扎的,在工地上。」 「我的傷是溜滑板摔的。對了,叔叔怎麼沒去看醫生?」 「沒錢,包工頭已經八個月沒發工資了。他……跑了。」 「那……就這麼拖著?」 「不,我塗了藥的,你看,那黃的就是,壁虎酒,可管用了,我們傷風感冒蚊蟲叮咬都用它。」 「可是已經化膿了。」 「哦……那是膿嗎?」 小女孩努力擠了擠身子,從背後把書包拎過來,取出兩盒藥,說:「這個送給您,我的傷快好了,我不想吃了。喏,再給您半瓶水,您別嫌我喝過,快把藥吃了,很快就不疼了。」 小女孩像個小老太太,在胥富眼裡一片迷濛地嘮叨著。 胥富吃過藥,只覺得心裡涼乎乎的。 這時,車到站了,女孩說:「叔叔,我要下車了,您走好。我媽媽說,無論是什麼傷,都會好起來的,您保重。」 胥富點頭,淚如雨下。 小女孩一瘸一拐下了車,車開了,胥富盯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把手中的黃挎包抱得更緊。 車又靜靜地往前開。世界依舊在靜靜地運行著。 小女孩永遠都不會知道,胥富的黃挎包裡裝著3公斤炸藥和7支雷管。她更不知道的是,因為她的幾句胥富久未聽過的親切話語,使胥富放棄了做一件驚天大事的衝動。 胥富想做的大事就是讓一輛最漂亮的空調車與自己一起在城市最熱鬧的地方化為灰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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